自慰

插图：郭红松

【中国故事】  

壹

资江从西南的高山高山向东北奔流1200余里，湘江从南边的高山大谷向北奔流1700余里，山越来越矮，地越来越平，世界越来越广大。两条大张旗饱读的大江，出东说念主预思地在这个叫临资口的场合，强烈拥抱在一齐。波翻浪卷之后，两条江造成青黄交织的天然奇不雅，坦然、壮阔，手挽入部下手渐渐流入烟波浩淼的洞庭湖。

临资口，就像一面有魅力的镜子，嵌在高山与平原的勾通处。在这面镜子的东、西、南三个目的，群山从高处直奔低处而来，到临资口，忽然就隐没于一马深谷的平原，仿佛是这面镜子把所有的山和峡谷齐吸进去了。在这面镜子的北边，是浩淼的八百里洞庭湖，那是瑰丽的神话和不灭的诗文的旧地，是世代渔民的居所，亦然鱼和鸟最依恋的场合。

洞庭古陆像个硕大的脸盆，四周是山，中间凹进去，造成直快的平原地带和浩淼的水域。临资口恰到平正地出现，一张口就吸进湘江与资江两条大江，即是这一口，使江河有了出息，使洞庭湖有了水源，果然天然的佳构。

在秋冬轮流时节，我来到这里。广大的平原在得益之后呈现出随意暖和的面容，地皮上介怀盛大的稻茬和来不足犁去的棉花秆，被数不清的雀鸟和白鹭拥吻。这里仿佛是鸟类的天国，鸟儿们昂扬欢啼，与平原如胶投漆，和水边的芦苇、涔涔造成动与静的关系。

还有平原东说念主六畜养的鸡、鸭、鹅，声势庞大，比物连类、各得其乐，决不会乱了阵脚，玷污了种群。比比皆是的鸡的族群，羽毛呈黄、白、黑、褐、花等种种形状，在水田和旱地间寻寻觅觅、打打闹闹。鸭子的声势比鸡要小些，它们分红好多纵队，总能出其不虞地抢到田螺和谷穗。在坦然的郊野，它们的歌声嘹亮，嘎嘎、嘎嘎，几里以外齐能听见。

临资口这场合养的鹅，与别处是不不异的，数目庞大的它们被散养在郊野和河港，一色的大白鹅，大到二十多斤一只，雄健而漂亮。它们像一朵朵白云，或者浮在水面那树和房屋的倒影里，或者一边叫着一边拍打着大翅膀快速在平原迁移，地上遗落的谷粒和水草中的鱼虾虫卵，齐是它们的好意思食。这里是遐迩驰名的“鹅乡”，倘若书圣王羲之再世，以字换鹅的佳话怕是要通常发生了。

这样多鸡鸭鹅，齐放养捏政外，各家各户会不会搞混？在仔细不雅察之后，我发现了一个敬爱敬爱敬爱敬爱的好意思瞻念：每一群鸡、鸭、鹅，齐有寥落的美丽，它们的背上或脚上，齐涂上了红色、绿色、黄色等种种形状，以此来标注和分辩它们是属于张家、李家也曾刘家。所有权了了，因此不会庞杂，不会吵架扯皮，这是庶民糊口的聪惠。

在水草丰茂的原野，好多家庭还放牧着膘肥体壮的水牛或毛色纯碎的黄牛。一群群牛在肥好意思而直快的地皮上渐渐迁移，啃食着半青半黄的野草，偶尔抬入手，朝天外哞哞地叫几声。放牛的老东说念主坐在辽远，悠闲地叼着旱烟袋，仿佛桃花源中的东说念主物。偶尔看见三五只体形浩大的鸵鸟在湖堤上奔波，阳光下暖热的湖风，吹起它们口舌分明的羽毛，分外可儿。

因为资水和湘水的滋补，这里阡陌纵横、地皮肥好意思、鱼肥粮广、六畜兴旺，是富余之地和天府之土。见地所及，街巷整洁、城乡不绝。糊口在这片地皮上的东说念主们，满盈安乐。

临资口天然只是洞庭湖边一个正常小镇，却颇有名气，岂论是地舆位置也曾历史东说念主文，这里齐有它难以替代的价值。

贰自慰

湖南境内有四条江河，湘江、资江、沅江、澧水，“三湘四水”之谓正基于此。临资口汇湘江、资江之水入洞庭尾闾处。两条江在临资口交织后造成一段新的大河景不雅，河说念开阔，如河汉般直注洞庭。这段不长的河说念，分开了村庄，造成了两岸相望、众船摆渡的环境。

据史料记录，这里领先是渔民临时歇脚与晒网之地。明清时期，镇子上的几百座吊脚楼临水而建，沿河岸曲袭击折、高上下低排开，绵延数里，蔚为壮不雅。

千年古镇，一半在水里，一半在岸上，渔舟唱晚，炊火东说念主间。一条青石长街串起商号与店铺，马蹄声、车轱辘声和吆喝声，汇成贩子和声，一片劳苦兴隆的征象。卖糖油粑粑的、卖粉条的、卖鲜鱼的、卖布疋的、卖桐油的、卖各色农居品与外来货品的；还有那些唱戏的、耍把戏的、托钵人、侠客、落发东说念主、念书东说念主等，门堪罗雀，终点吵杂。

但街巷和船埠上最多的，也曾那些驾船和撑排的。驾船的是渔民，他们出没于烟波，一条船即是一个家。撑排的从资江和湘江上游来，撑着长长的竹排、木筏，历程长滩激流毛骨悚然的水路之后，把排停泊在岸边，上镇子里喝酒吃饭。正如民谚唱的：“船到临资口，哪怕顺风不肯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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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里曾是排古佬和船客们歇脚之地，他们养足精神后再从镇上开赴，过八百里的洞庭湖，在汉口或汉阳卖掉桐油或茶叶，带着银钱返乡。再历程临资口时，便觉钱袋充盈，天然又在镇上扔下不少银钱，买些东西带回家乡。镇子里的盐铺、染坊、布庄、金店、镖局、银号、戏台、寺院，吵杂超卓。

有了水陆交通的便利，便有了这里的舟车交往，东说念主员辐辏，商旅茁壮。古镇也因此得回“洞庭湖边小南京”的好意思誉。

因为昔日陆路交通不推崇，是以行为资江与湘江水路要说念的临资口，是入洞庭、进长江的必经之路，亦然历代兵家必争之地。上溯三国，关云长曾预防临资口以抗东吴。其时荆州七郡，湖南占了四郡：武陵郡、长沙郡、零陵郡、桂阳郡。孙权派东说念主攻打湖南三郡，关羽转战湘江、资江流域，留住了好多事业与典故。

临资口扼两江一湖之险，策略位置紧迫。不外，这里天然扼守一湖两江，但一面却是广阔的平原，攻守两难。一朝拿下临资口，就不错上通两广，下达两江，入蜀地，达湖广。当年，石达开指引太平军攻打长沙失败，出险之后，奔袭临资口，欲渡洞庭北上。谁知岳阳东说念主吴士迈早已监禁渔船数千艘布阵以待，并于河中堆垒巨石，建树栅栏。太平军见临资口被阻塞，转从陆路攻湘阴，横祸又被湘阴城中的杨岳斌期骗湘江之险留意遵从。湘军在背面紧追不放，无意应变之下，石达开只须转而再战临资口。太平军绽放江中栅栏，搬开大石，杀出一条血路，吴士迈弃船而逃，上万艘船只反为太平军俘获，举义军从此纵横江河湖海，势不行挡。

抗日斗争时期，临资口是湖湘儿女保家卫国、浴血奋战的死活阵脚，悲壮捐躯的强者们埋骨于平原与沙丘，于今仍有抗日悲伤碑巍然挺立在临资口大堤，仿佛中华英才的铮铮铁骨。

叁

我来到临资口的技能似乎晚了些。绵延两岸的吊脚楼已不见踪迹，拔旗易帜的是一栋栋小洋楼，红墙绿瓦，倒也古色古香。青石板长街被柏油马路取代，色调浓郁的铺面告白牌霓虹灯精明，流行音乐震耳欲聋。

渔民和排古佬的后代并莫得留住一点一毫父辈的影子，他们眼界开阔，奋勉打拼，开得意心性作念了“候鸟”，在旧地与异乡之间不知疲累地飞来飞去，如洞庭湖的天鹅和丹顶鹤。

时期变了，临资口变了，子子孙孙糊口在这个天府之土的东说念主们，也变了。这里不再有排古佬，不再有拉纤的东说念主，也不再有老式渔民。渔民们离开了船上的家，住上了小洋房，平原上的住户，恋着沃野沉的娇媚田园，束缚地调动着糊口神态。

这里的东说念主们，不仅有车有房有入款，还有开放的心态。不管他们走到何处，不管他们走了多远，离开多久，总会像鸟儿不异把窝巢何在让他们无比依恋的平原上。他们的家和梦思是被蔚蓝的湖水和花卉树木映衬出来的，是被多半鸡鸭鹅和牛羊映衬出来的，亦然被一垄一垄的菜地映衬出来的，娇媚、温馨、暖和、满盈。

十七年前，全长近两千米的临资口公路大桥建成通车，一座桥，理解了洞庭湖区域的好多市县，也扫尾了当地住户靠船过日子的历史。临资口镇不再只是“活水的慢板”，而是像一颗出水的珍珠闪亮起来。

这里以寥落地缘上风、交通上风为轴心，积极退湖还田，调度产业链，充分期骗湿地、滩涂、森林、河湖、平原、平地等丰富千般的天然环境资源，以及古建筑事业等历史东说念主文资源，尽心打造文旅品牌，同期带动鱼蟹鸡鸭鹅繁衍业和牛羊猪畜牧业发展。

在和镇上的一又友聊天时，我曾建议一个思法。古镇要发展文旅产业，不错筹议复原当年遐迩驰名的吊脚楼景不雅。关系府上标明，临资口吊脚楼最早修建的年代大概在唐朝以前，有上千年历史。这里的吊脚楼因水而建，因势而建，在建筑史和艺术史上有一定草创性，兼具好意思学价值、实用价值。一些行家验证，湖南、广西、贵州等在明清两代开荒的一些吊脚楼，在建筑立场与艺术审好意思方面曾以临资口吊脚楼为原来。镇上的一又友听了，连连点头。

肆

到了午饭技能，我找了个街边的大排档，故意探问了腹地有名的特质小吃，点了一碗正统的临资口粉条炖猪脚，一饱口福。猪蹄肥而不腻，进口即化，粉条糯软有弹性。吃完后嗅觉莫得吃饱，我又点了一小碗米豆腐，竟吃出了童年的滋味。吃完午饭，我一个东说念主沿着主街闲荡。镇子算不上大，但整洁寂静，门店买卖千般各样，东说念主气很旺。

走累了，我开车去大堤上看湖看好意思瞻念。从镇子到大堤，要从临资口大桥上过，桥下是资江和湘江的合流，桥北不远就能看到洞庭湖。

把车停在高敞的防洪大堤上，向南遥看，是一览无余的收割后的棉花地和稻田。这一片盛产稻谷的沃野，奉侍的不单是是小镇上的一万多名住户，还奉侍了更多的东说念主口；它产出的棉花，暖热了多半需要暖热的东说念主群。

诗东说念主艾青说：“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？因为我对这地皮爱得烦懑！”这也许即是临资口带给东说念主们的感动。

在这片平原的边际，我看到成片的洋楼和乡间别墅，以及它们周围葱绿的树木、碧绿的湖水，还有空中遨游的种种水鸟。这里的好意思瞻念有如一幅色调秀气的水彩画，在随意中透着灵动，好意思出天空，令东说念主愉悦。

在湖堤的西边，是临资口大桥，桥下是正在汇入洞庭湖的江水。落日恍如庞然大物的蛋黄，浑圆、通透，悬浮在大桥与大河之间，欲落不落。它的光亮反射到水面，造成金色和胭脂色的光影，随波离合、流淌。西岸的城镇，在波光交映中，仿佛听说中的梦幻泡影。

这里真的是水云深处最娇媚的东说念主间仙居。

湖堤的北边，是长满芦苇和艾蒿的长洲，洲上洒落着牛群和羊群，它们在落日余光中呈现出令东说念主惊叹的金黄色。这种亦真亦幻的色调，让牛羊们看上去有小数儿游移未定，也有小数儿玄妙。草野中一群群飞鸣的鸟类，叫不上它们的名字，但那种沉稳与本旨却感染了我，我的心里充满欢乐，那是被人命暖热的欢乐，而长洲以外浩淼的烟波，是如斯辽远，让东说念主生出种种感动。

洞庭世界水，这是东说念主世间最伟大的湖泊之一。此刻，我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它的水云深处，站在平原与大湖不绝的某个点上，站在落日下微凉的风里，感受一种无法言说的大好意思与静穆。在世界之间，平原与长河，还有一轮落日，以及横盛大涯的洞庭湖，还有湖边那座谨记着东说念主世忧乐的千古名楼，它们是永恒的。

世界永久在变迁，正如目前这个古镇，历经岁月的沧桑，一直在变化发展。东说念主间正说念是沧桑，沧桑之后，必定是一次次更生的蝶变，一次次但愿的腾飞。

（作者：刘鸿伏自慰，系作者、文化学者，现居湖南）